依舊是一身粗布青色衣裙，渾身上下除了發髻上的一支木簪子別無其他飾物。

跟那日在萬香寺的矮橋下一模一樣的裝扮。

雙手覆在小腹上，頭垂得低低的。

周明珊看不到素馨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白皙的脖頸。

素馨已經快十九歲了！

周明珊不知為何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了素馨的年齡。

前世的此時，素馨在做什麽呢？

她有些恍惚……

從她進宮伊始，素馨就一直陪在她身邊，陪著她學規矩，陪著她適應新生活，陪著她磕磕絆絆……

現在回想起來，前世若是沒有素馨，她在宮裏怕是連第一個新年都過不了！

可即便是有素馨的陪伴，倔強執拗的她還是進了冷宮。

冷宮的環境不用多說，素馨為了能讓她吃飽、穿暖，生了病可以看太醫，可以不拖累身子盡快痊愈……不得不多次求到管事太監那裏。

可那個管事太監卻看中了素馨的青春貌美，借著機會挾迫素馨和他結了對食。

她當時正病得死去活來，即便知道了消息，卻也只能眼睜睜得看著素馨穿著一件像血一樣紅的外衫被兩個小太監拉走了……

她痛，她恨！

痛得心如刀絞，恨不得把那太監千刀萬剮！

可最終她也只能有氣無力得錘著床榻，幫不上一點兒忙……

等她的身體終於恢覆的時候，卻得知素馨因為不討那太監喜歡，已經被打發到了浣衣局！

像這種被懲罰到浣衣局的宮女，不僅做得是最低等的活兒，而且經常要被其他宮女和管事壓榨欺負。

周明珊恨不得沖到那管事面前和他算賬，可她已經不是初初進宮的小丫頭了，知道魯莽行動的後果，所以只得咬著牙忍了下來，還得陪著笑臉送上好處請他通融，看在往日情面上多照顧素馨。

那管事還不算壞到家，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居然應下了。

周明珊稍稍放心，心裏企盼著出去和素馨重聚的那一日。

不知盼了多久，機會終於來了，皇後來了冷宮。

周明珊費勁心思終於讓自己得到了皇後的註意。

而結果也確實如她所願，皇後把她帶出了冷宮。

而她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去浣衣局把素馨帶回來。

但是，出現在她面前的素馨卻讓她心裏生出了濃濃的愧疚和痛楚。

才不過二十多歲的素馨，卻猶如四五十的老嫗一般，曾經烏黑的青絲已經半灰半白，蒼白消瘦的臉頰，原本閃爍著光彩的雙眼此刻呆滯無神，就像是刻在眉骨下方的兩只空洞一樣……

她完全無法想象素馨到底經歷了多麽少坎坷磨難才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她痛悔交加，抱著素馨當著宮裏下人的面忍不住失聲痛哭。

過了好久，許是她的哭聲終於喚回了素馨的神智，素馨顫顫巍巍得擡起胳膊，用滿是粗糙老繭的手撫上了她的臉頰，然後大叫了聲，“姑娘……”便暈了過去。

隨後，素馨便一日日得衰弱了下去，即便她請求皇後請來了太醫診治，素馨的身子還是一日比一日差，時不時陷入昏迷。

“娘娘，治的了病治不了命，您別忙了，婢子不想再拖累您了……”

素馨看著她的雙眼像是過去一樣充滿了溫和，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只要清醒的時候便總是細細得囑咐她在宮裏多多小心、註意保重身體……

終於，素馨還是撐不下去了，在彌留之際，她拉著周明珊的手，用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說道，“娘娘，婢子要去了……您別傷心，好好保重自個兒……真的……其實婢子……一直是拿您當妹妹……看……看待的……”

素馨的手滑落下去的時候，周明珊的眼淚也奔湧而出。

心口就像猛然間被掏了一個大洞，又一個關心她在乎她的人去世了，天地那麽大，可她卻得孤零零得活著……

回憶就像決了堤的洪水，沖開了周明珊前世今生之間的通道入口，讓她的痛楚和愧悔再一次毫無遮攔得暴露了出來……

她輕輕用手抹掉順著眼角流下來的淚水，把視線投向了從進門後就一直沒吭一聲的素馨。

“素馨姐姐，你還好嗎？”

輕飄飄的聲音，讓周明珊在某一個剎那懷疑那是不是她發出來的。

“婢子挺好的！”

素馨依舊沒有擡頭，聲音聽起來有些中氣不足，可是卻帶著一絲倔強。

“既然如此，那你來找我做什麽？”

素馨身體一震，放在小腹前的雙手手指開始絞在了一起。

這是素馨的小習慣，每次當她緊張的時候便會如此。

周明珊微微嘆息。

卻見素馨突然往後撤了一步，身體也開始向前彎，說話還帶著哭音，“婢子求求您……”

“打住！”

素馨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嚇得楞在了原地，口中未盡的話也被堵在了喉間。

“你如今已不再是袁家的婢仆，也不需要再跪我，而我……”周明珊頓了頓，意味深長得掃了素馨的小腹一眼，“也擔心會折了壽！”

她長長得籲了口氣，然後又慢慢說道，“再者你也求不著我，冤有頭債有主，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敢做就要敢當！你該去找該找的人！”

素馨在她大喝之時便擡起了頭，這會兒隨著她出口的話一句多似一句，素馨的臉色也越來越白。

“姑娘，您……”素馨的眼底閃現出了震驚、不甘、委屈還有一些其他周明珊看不懂的東西。

“無須多言，今兒我同意見你，就是想看看你過得怎麽樣，既然你過得挺好，那我就放心了！”

周明珊快速說完，然後便揚聲喊守在外面的紅雲。

紅雲目不斜視得進了內室，就像是沒看到素馨一樣，朝周明珊行了一禮，“姑娘，您叫婢子？”

周明珊點了點頭，然後指指素馨，“你去送送素馨姑娘。”

素馨緊緊盯著她，似乎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麽。

可周明珊卻不想再看她，背過身朝紅雲擺了擺手。

紅雲伸出手，“素馨姑娘，請吧!”

素馨卻像是突然發了狂一樣，用力推開擋在她前面的紅雲，幾步沖到周明珊跟前，拽住她的衣袖聲嘶力竭喊道，“姑娘，姑娘，我是素馨啊，我不會跟您爭什麽的！真的，我真的不爭，您還像以前那樣把我當做服侍的丫頭就好……”js3v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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